在世界經典圖畫書中，《失落的一角》《活了一百萬次的貓》等作品曾給大小讀者帶來無數感動和思考，人們驚奇地發現，圖畫書薄薄的紙頁竟然還蘊含著深深的哲思。

北京大學教授曹文軒也曾多次提出：“我覺得在所有的藝術門類里，離哲學最近的一種形式就是圖畫書。”原因是：“它居然能夠讓一個很小的孩子懂得康德、海德格爾、尼采和老莊哲學。”他所創作的圖畫書文本因而也特別注重以清淺的故事將讀者引向對世界和人生的思辨，代表作《羽毛》就寄寓著關于人生來處與去處的深刻追問。在其新作《變變變》《今天在等待著明天》《靈魂像鳥一樣飛往南方》等圖畫書中，他繼續從“小”故事講起，對世界與人生作“大”思考。

在《變變變》和《今天在等待著明天》中，曹文軒主要關注的是萬物的生存狀態，涉及的是“存在主義”的命題。《變變變》中的事物以頂針的方式呈現在環環相扣的敘事鏈條中：過馬路的刺猬想變成飛馳而過的自行車，自行車所羨慕的是自由自在的男孩，男孩想變成在草原上奔馳的馬，馬想變成在天空中翱翔的鳥兒……在上天入地、跨海渡河的不斷追逐中，故事來到一片瓜田——正是開頭趕路的刺猬所到達的瓜田，他在飽餐后心滿意足地睡在了瓜葉下，卻不知道此時那些隨時可能被吃掉的瓜都在想：“如果我能變成一只小刺猬該多好呀！”由刺猬而起的故事又回到了刺猬身上，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與追求純粹的游戲性不同，《變變變》在營造故事意趣的同時還賦予了故事合乎常規的邏輯性，這就使故事在表層的趣味之外有了可以深度解讀的空間。尤其是“刺猬閉環”的隱喻，亦是對一切微小事物的肯定，他們看似弱小卻具有獨特的力量與價值。

與上述單線敘事模式不同，《今天在等待著明天》中的世界萬物，被提煉為兩兩相對的組群：樹與鳥，帆船與風，觀眾與劇目……再由普遍而永恒的“等待”進行雙雙聯結：樹等待著鳥兒來筑巢，帆船等待著揚帆起航，觀眾等待著劇目上演……時間嘀嗒經過，這千萬種“等待”便以不同的姿態次第盛開。萬花筒般的詩行里凝結著靜與動、開與合、亮與滅、歡喜與悲傷、得到與失去的萬千瞬間，是“隱于針鋒粟顆，放而成山河大地”的生命哲學，也是繽紛的生命美學。而那成雙成對的事物，亦是對普遍存在的相對關系的揭示，兩兩之間無法分割的關系，是無法更改的自然法則或社會規律，也是一種詩意的羈絆。在詩與思之間，曹文軒試圖通過愛與美的傳遞，激起讀者對生命的熱愛與關愛。這種“關愛性思維”正是繼“創造性思維”“批判性思維”之后格外受到重視的一種哲學教育目標。

中國傳統的哲學觀包含“天、地、人”三層面向，如果說《變變變》和《今天在等待著明天》的宏闊視角主要涉及“天”與“地”的層次，那么在《靈魂像鳥一樣飛往南方》中，曹文軒則將視野收束在“人”身上，側重思考心與物、靈與肉的關系，突出了對“人”這一主體的哲學思考。作品的主人公厭倦了逼仄的庸常生活，和他的靈魂說好，要一起去往南方。但當他和靈魂一同上路后，卻不停受到世俗欲望的羈絆：美酒、溫泉拖慢了他的步伐，暴富、賭博令他喪失信念。窮困潦倒之時，他終于想起一路上無數次催促、等待他的靈魂，但此時他已經落在靈魂后面太遠了，遠方的靈魂也在無盡的等待中垂垂老矣。

這則頗具現代寓言氣質的故事中，“南方”代表著一個高遠的目標、一個虔誠的追求。“鳥”的形態則象征著靈魂的自由、輕盈與高貴，它能在展翅飛翔中引領方向，也能落在枝頭給予身體靜默的陪伴。主人公與靈魂的離合則體現了人類心靈與物欲的博弈，理智戰勝物欲，靈魂與身體就能獲得統一，合力前往理想的“南方”。更為重要的是，靈肉相互依存的關系不僅關乎目標的實現，也關乎個體的生存狀態：封面上二者步伐一致時的意氣風發，與結尾各自的頹唐凋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展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可能。

求知欲旺盛的兒童，與哲學的探究精神有著天然的親近，以簡概繁、以小見大的思維方式，既是哲學式的，也是兒童式的。曹文軒將深刻的哲學思考寓于清淺的圖畫書故事中，以舉重若輕的方式揭示世界的豐饒、萬物的軌跡、生命的詩意與美好，思索人類的發展、完善以及應當追求的目標，為兒童讀者以智慧的眼光觀察世界、認識自我提供了啟發和參照。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中國教育報》2023年04月06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