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周小華在和學生交流分享閱讀心得。焦以璇 攝

②周小華和班主任一起家訪。 受訪者供圖

　　周小華至今還記得9年前第一次來海南省保亭中學時的情景：開裂的路面，垃圾桶前堆滿了垃圾，幾只公雞在校園里悠閑地“散步”……“這哪有學校的樣子！”

　　身旁的妻子極力勸說周小華回去。她的擔憂不無道理。

　　當時的保亭縣頭頂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不通高速，沒有高鐵，經濟排名全省倒數第三，素有“一瓊二白三保亭”的說法。

　　然而，周小華選擇留下。

　　9年多來，在他的帶領下，保亭中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邁步：以海南省建省以來最高分通過省一級學校評估，學生學業成績有了大幅提升，生源有了明顯回流，還為全縣輸送了十位校長。當地老百姓對教育的信心又回來了。

　　當被問及治校秘訣時，周小華爽朗地一笑，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腦袋，片刻停頓后，緩緩說道：“辦法總比困難多嘛！”語氣平和而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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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日常開始，打破“慣性”

　　作為土生土長的江西人，周小華上世紀80年代中師畢業后走上教師崗位。

　　在江西新余，他素有“改薄能手”的稱號，曾讓瀕臨撤并的新余五中“起死回生”，招生人數從一屆只能招30多人到后來每年都有近千名學生報名。

　　2015年，海南省政府面向全國招聘優秀校長的消息吸引了周小華的注意。經朋友推薦，周小華報考了保亭中學，并最終以綜合成績排名第一的成績，順利通過招聘考試。

　　頭戴運動頭盔，身穿運動服，腳踏山地自行車，周小華以這身時尚裝扮進入校園。沒想到初來乍到就遭遇“水土不服”。

　　由于天氣炎熱，保亭長期以來形成了具有標志性的服飾特點，“短袖、短褲、人字拖”，彼時相當一部分師生也是這樣的打扮來學校。進行體育活動時，有的學生干脆光著腳，有的還喜歡在校園里嚼檳榔，甚至偷偷拎著酒瓶進入宿舍。

　　“習慣決定人生高度，在學校養成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將受益終身。”剛走馬上任的周小華，面對的首要難題便是如何改變學生根深蒂固的習慣。

　　為了讓學生穿上鞋子，周小華煞費苦心。他先是組織開展足球比賽和拔河比賽，用競技吸引學生穿上運動鞋；接著開展運動生理教育，讓學生知曉運動中自我保護的重要性；最后實施嚴格的儀容儀表管理，要求學生統一著校服，男生禁止留長發、穿拖鞋，并將儀容儀表納入文明班級管理之中。

　　歷時半年，全校學生都能穿著校服和鞋子來上學了。長期存在的遲到現象也得到根本扭轉，遲到人數從最初的每日最多三百多人銳減至個位數。

　　猶如為一匹脫韁的野馬拉上了韁繩。“原來的學校管理如同一盤散沙，周校長來了不到半年，學校就一掃懶散頹廢之氣，讓大家看到了希望。”保亭中學副校長葉紹寧感慨道。

　　如今，保亭中學沒有聘請保潔員，室外不設垃圾桶，校園卻保持整潔干凈，全靠學生劃片清掃；食堂里，大家有序排隊，用餐后自覺清理飯桌。放學時，人流井然有序離開校園，大家全程低聲交談。

　　周小華沒有高大上的教育理念，有的是樸素簡單的教育哲學，他將“好身體、好習慣、愛閱讀、會思考”作為育人目標。如今，這12個字張貼在學校入口最顯眼的地方。

　　上任之初，為深入了解這個少數民族山區縣基礎教育薄弱的真正原因，他花了兩個月，幾乎走遍了所有鄉鎮，家訪了上百名學生。

　　摸清學生的“底細”，周小華也有了底氣。他決定將閱讀作為突破口，在全校實施“開放式自主閱讀”。在圖書館沉睡多年的5萬冊圖書被搬至教室、走廊、教學樓一層大廳，讓書籍全方位包圍學生。學生只需在借閱冊上自行登記班級、姓名、書名和借閱時間，還書時填上歸還日期即可。

　　“書沒人讀就是死書，我就是想把書放到學生觸手可及的地方，讓學生養成閱讀的好習慣。”周小華解釋實施開放式閱讀的初衷，“一個愛閱讀的孩子，即便考不上大學，他的內心也是豐盈的。”

　　九年級學生趙依娜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借閱冊上，她平均每星期能讀完一本書，最喜歡看文學類的書籍。“閱讀不僅讓我在緊張的學習之余得到放松，更讓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趙依娜說。

　　據統計，2016年前，保亭中學初一學生每學期人均閱讀量僅2.6本，一年后就提升到16.2本，最多的時候有學生一學期能讀50本書。

　　除了閱讀，周小華希望學生的課外生活是豐富多彩的。自從他做了校長，保亭中學的學生就多了很多節日——科技節上，體驗無人機、機器人編程的魅力；藝術節上，竹竿舞舞出最炫民族風；心理健康節上，在紙條上大膽說出心里話……學生還自發成立了3D打印、航模等20多個社團，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發光發熱。

　　不知不覺，周小華也從“校長”成了學生口中的“華哥”，走在校園中，學生會主動跟他打招呼。學生從門縫塞進周小華辦公室的信，足足有厚厚一沓，鋪滿了整個抽屜，有的是節日祝福，有的專門表示感謝，還有的是向學校提建議。

　　2

　　從小事做起，拓展“空間”

　　在保亭中學，盡管本地教師占據了大多數，但校園里依然能聽到天南地北的口音。這些來自東北、湖南、江西等地的教師，為何愿意跨越千山萬水，扎根到保亭這個小地方？這個問題曾經令保亭中學教師羅淑貞感到不解。

　　教師是學校發展的生命線。由于地處偏遠，保亭中學長期以來面臨優秀教師招不來、留不住的局面。

　　“要努力打好感情留人、事業留人、環境留人、待遇留人這四張牌，才能留得住人。”上任伊始的周小華確立了工作思路。

　　漸漸地，羅淑貞發現，周小華辦的事雖然小，但總能辦到教師的心坎上：他規劃了停車位，并設置了電動車專用充電區，這在當時的保亭機關單位都是新鮮事；發現許多教職工子女放學后無人照料，便特意購置了一批幼兒繪本，供孩子們閱讀；為了解決新引進教師的住房問題，他甚至放棄了政府為他提供的三室兩廳安居房，與妻子依舊住在裝修簡陋的周轉房里，直至幫助所有引進教師解決住房問題，他才最后一個搬進安居房……

　　愿意給年輕人機會，樂于培養新人，是許多教師對周小華的評價，語文教師董騰星便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剛入職沒多久，董騰星就被周小華推薦參加海南省教師教學技能大賽，董騰星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自己搞砸了，給學校丟臉。

　　周小華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臨行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別怕，去比賽不是為了拿名次，是為了學習，去看看別人的長處，開闊自己的眼界。”原本忐忑不安的董騰星放下了包袱，順利地完成了比賽。

　　師徒結對、課堂教學評比、論文比賽、教案設計大賽……入職不滿5年的董騰星經歷了各種摸爬滾打后，逐漸站穩了講臺。

　　對于教學經驗豐富的年長教師，周小華希望他們能像鉆頭的鉆尖一樣，帶動更多教師的成長，邱云婷就是這樣一位有“鉆”勁的教師。在周小華的鼓勵下，邱云婷成立了卓越教師工作室。

　　“工作室沒有什么高大上的活動，都是從老師的實際需求出發開展活動。”了解到工作室成員平時閱讀量較少，邱云婷發起了讀書分享會，“倒逼”教師不斷拓寬閱讀面，提升專業素養。

　　對于曾經的疑問，羅淑貞逐漸有了答案：“只有真正站在教師立場上考慮問題，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才有可能激發他們更多的專業熱情，進而提升專業能力，成就感和幸福感也會隨之而來，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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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全局出發，傳遞“熱度”

　　在保亭采訪，記者有一個頗為驚訝的發現，保亭縣域內一半以上的中學校長是從保亭中學出來的，而周小華正是他們的“伯樂”。

　　初來保亭時，周小華調侃自己為光桿司令——3位副校長空缺，行政部門一半正職空缺，20多個班級沒有固定班主任。

　　于是，他大膽起用年輕教師擔任各職能部門中層干部。對于如何選人，周小華總結了自己的“357”法。

　　“布置一項任務，如果透露70%的信息量，他能完成好，就達到了成為中層干部的基本門檻，如果透露50%的信息量，他能完成好，便納入考察范圍，如果透露30%的信息量，他能完成好，就要重點考察。”周小華說。

　　培養一批，輸送一批。考慮到保亭縣整體校長專業化水平偏低，對于特別優秀的干部，周小華總是“慷慨”地向組織推薦，去薄弱學校擔任管理層。

　　“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干部，再送出去豈不是稀釋了本校的干部資源？”保亭金江學校原校長王南棟對周小華的做法感到不解。在保亭中學擔任德育處副主任時，正是周小華發現了王南棟身上干事的闖勁，把他推薦到金江學校任職。

　　由于管理不善，彼時的金江學校教學質量逐年下滑，生源外流情況較為嚴重，周邊百姓對此不滿。

　　“周校長常跟我說辦法總比困難多，不要總是抱怨，經常為我指點迷津。”到任后，王南棟逐步整頓教學秩序，組織教師開展教研活動，加強對學生文明禮儀的教育。在王南棟的帶領下，金江學校教學質量實現了“三連跳”，并帶動了周邊幾所薄弱學校的發展。

　　然而，周小華并非總是和顏悅色。保亭中學高中部年級長黃曾志曾被派駐到一所薄弱校擔任校長。有一年暑假，學校進行了校園改造工程，一個井蓋在施工中被壓壞，工人打開后發現下面是化糞池，而黃曾志疏忽了更換井蓋的事宜。

　　第二天，周小華在巡視學校工作時發現了這一安全隱患，立刻毫不留情地對黃曾志進行了嚴厲批評，這次經歷讓黃曾志銘記了“學生安全至上”的原則。

　　這些年，周小華主動要求托管新星中學、響水中心校等一批薄弱校，通過資金幫扶、選派干部、師資交流等方式進行全方位幫扶。

　　漸漸地，保亭一些中小學校長在辦學中遇到了困難，也主動向周小華求助，周小華總是能幫則幫。他曾幫南茂中學爭取項目資金設置開放式閱讀書架，幫助什嶺中心校購置辦公桌椅……

　　“周校長的眼光從來不局限于保亭中學一校的榮辱。”王南棟說。

　　為了帶動更多校長提升專業水平，周小華還成立了海南省卓越中學校長工作室，通過專家講座、外出培訓、現場診斷等多種方式開展活動，目前吸引了全省30多位中小學校長的加入。

　　“由于歷史原因，保亭教育在海南長期處于偏后位置，老百姓對保亭教育缺乏信心，如今保亭中學的大發展帶動了保亭教育的整體發展。”保亭縣教育局副局長李永慶說，現在縣委、縣政府對保亭教育充滿信心，目標是打造海南南部地區一流教育水平。

　　時光匆匆，服務期滿。走還是留？周小華選擇留下。

　　新學期開始了，周小華又出現在保亭縣第一小學工地上，為籌建保亭縣第一小學奔波忙碌著。

　　站在教師中間，周小華滿頭白發很是扎眼。而9年前，他還是一頭黑發。

《中國教育報》2025年03月18日 第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