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英國高校的人文教育困境愈發引人注目。課程停辦、院系縮減、學生人數下降等現象在多所大學出現，引發社會廣泛關注。這場危機的背后既有高等教育市場化、就業導向強化的宏觀背景，也反映出政策層面對人文學科價值認知的深刻轉變。

　　英國高校人文學科困境可追溯至20世紀后半葉，并在21世紀初加速顯現。2010年開始，英國政府大幅削減高等教育預算，藝術和人文學科首當其沖。2012年實施的高校學費改革將本科生學費上限提高至每年9000英鎊，進一步加劇了學生對高薪專業的選擇傾向。人文學科的生存日益依賴市場導向和就業回報。

　　與此同時，英國政府持續加大對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領域的政策傾斜，強調其在國家經濟和創新戰略中的核心地位。一些官員公開質疑藝術和人文學科的價值，認為其畢業生“性價比”偏低。在這種政策導向和輿論壓力下，多所大學陸續縮減甚至取消藝術、文化研究、社會學等傳統學科課程，一些高校宣布停辦英國文學學位課程。

　　2021年以來，英國學生事務辦公室在政府政策導向下，削減了對藝術、人文和傳媒類學科的教學補貼，將每名學生的年度資助額度從約243英鎊降至121.5英鎊，同時將更多撥款投向醫學、工程等優先領域。此外，政府要求學生事務辦公室設立課程完成率、畢業率和就業率等指標，對表現不佳的課程限制招生。2023年，又對“低價值”課程設定招生上限。這些舉措旨在提升教育質量和學生回報，但在實際執行中對人文學科形成了制度性擠壓。

　　更具爭議的是，政策制定者對“價值”的定義過于單一。近年來，英國政府將畢業生收入和是否從事高技能崗位作為課程評估的核心標準。盡管政策初衷是引導學生作出理性選擇，但批評者指出，這種側重短期經濟回報的評估方式忽視了人文學科在培養批判性思維、文化理解力和公共倫理等方面的長期意義。

　　英國議會并未完全認可這些做法。2023年9月，英國上議院行業和監管委員會發布《必須做得更好：學生事務辦公室與高等教育所面臨的迫在眉睫的危機》報告，批評學生事務辦公室的監管視野過于狹隘，忽視了人文學科萎縮等高等教育領域存在的風險。2024年5月的上議院辯論中，多位議員公開質疑政府對藝術和人文課程的資助政策，認為目前的政策會導致學科生態單一化，呼吁重視人文學科對文化和社會發展的公共價值。有議員指出，目前的教育政策可能正在“系統性地削弱國家的文化根基”，并敦促教育部重新審視高等教育經費分配機制。

　　在個別高校，也可看到逆勢而上的實踐。例如，華威大學近年來投入超過1億英鎊，用于建設一流的人文教學設施和海外交流中心，致力于打造高質量的人文學術環境。此外，部分表演和創意藝術類高校也爭取到專項補助，用于覆蓋這些學科的高額教學成本。盡管資金有限，但在財政收緊的背景下，這些措施為部分高水平人文學術機構爭取到了寶貴的生存空間。

　　整體上看，英國政府在政策上強調“課程質量”和“學生回報”，將短期就業數據和起薪水平作為評估標準，使人文學科在招生和教學中持續處于不利地位。英國大學聯盟等機構指出，這種評估體系可能削弱教育的多樣性，甚至在地區層面導致“教育機會的不均衡”。一些研究者擔憂，低收入地區的大學逐步關閉人文學科，可能導致社會階層間的文化素養差距加大。

　　人工智能的崛起、全球危機的加劇、社會文化矛盾的激化，重新引發了社會各界對人文素養的關注。英國藝術委員會、英國國家學術院等機構持續強調，文化理解力、價值判斷力和歷史反思能力已成為當下大學生不可或缺的核心能力。在這種背景下，人文學科的重要性正在得到重新評估。

　　從英國多年的政策演變來看，當前的人文教育困境并非一時之痛，而是多重制度變革和價值取向調整的結果。多項政策的設計和實施，客觀上推動了教育資源向“高回報”學科集中，而人文學科則被排除在“績效優先”標準之外。然而，要實現高等教育的可持續發展，仍需回歸教育的本質，重視多元知識體系的內在價值。在教育政策制定過程中，如何平衡經濟效益與文化使命、短期回報與長遠價值，依然是英國高等教育改革無法回避的核心問題。

　　（作者單位：蘭州大學。史雄波系該校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鏈接】

　　■ 20多年來，英國專注于“高回報”的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學科，強調培養青年的就業競爭力，致力于“為所有青年的未來職業選擇打開各種大門”。

　　■ 謝菲爾德大學宣布關閉考古系。樸茨茅斯大學裁掉了英語學院一半以上的系所。阿斯頓大學宣布關閉歷史、語言和翻譯學院。倫敦南岸大學宣布取消歷史和人文地理學位課程。桑德蘭大學、切斯特大學、萊斯特大學和赫爾大學陸續宣布裁撤人文學科。肯特大學宣布逐步淘汰6個學科領域的課程，包括藝術史、人類學、健康與社會關懷、新聞學、音樂與音頻技術、哲學和宗教研究。

　　■ 英國高等教育統計局（HESA）的報告顯示，2014年至2024年間，歷史、哲學和宗教研究專業的學生人數減少了11.9%，語言和區域研究專業的學生人數減少了30%，新聞傳播專業的學生人數減少了3.9%。

《中國教育報》2025年04月10日 第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