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基礎教育各種教學指導性文件都較少涉及學生課外閱讀，直到1999年改革開放后的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提出從應試教育向素質教育轉變的戰略性任務后，中學語文教學大綱才提出學生中學階段應當閱讀30種中外文學名著，學生課外閱讀逐步成為中小學語文教學應予關注的內容。而真正引起高度重視的是義務教育三科統編教材2017年秋季學期正式投入使用，2019年秋季學期實現所有年級“全覆蓋”，教材有了指定閱讀書目和推薦閱讀書目，中小學生開展圖書閱讀才成為不可回避和忽視的教學任務。

關于中小學生圖書閱讀的教學，目前許多省（區、市）稱之為閱讀教育。

一

閱讀教育，是提高學生閱讀能力，幫助學生在經典閱讀中取得應有收獲的教學活動，是確保青少年學生讀書行動取得實效的重要途徑，對提高教育質量、促進學生全面發展乃至建設教育強國都具有深遠意義。

所有學習都是從閱讀開始的。即便是人工智能時代，人們也愈發需要提高閱讀能力。學校培養學生，自然要重在培養他們的閱讀能力。

培養學生的閱讀能力，不僅能夠豐富學生的知識、提升學生的語言能力和認知水平，特別重要的是提高他們的思辨能力、創造力和終身學習能力。

二

閱讀教育，其目的是明確的，意義是重大的，然而要秉承怎樣的教學邏輯，采取怎樣的教學方法，達到怎樣的教學目標，到目前為止似乎許多學校還處在實踐摸索過程中。

近年來，我為了寫作長篇紀實文學《有書香的地方—中國全民閱讀紀事》，去過許多中小學校調查閱讀教學的實踐情況，受到了許多學校經驗的啟發。

三

提高閱讀力的首要任務是激發閱讀興趣，開展閱讀教育首先要解決的是強化學生的閱讀興趣，要讓學生對閱讀充滿興趣，愛上閱讀。

愛上閱讀，這應當是閱讀教育要達到的教學目的之一。

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總有一些學生還沒有形成對閱讀的興趣。教師一方面要從讀以致知、讀以致用、讀以修為、讀以致樂等方面引導學生重視閱讀并主動開展閱讀，另一方面還要引導學生從找到他們最喜歡的一本書入手，完整地讀完一本書，然后再一本接一本地讀下去。

我在山西省柳林縣上海實驗小學看到學生的閱讀環境，受到了震動。這所學校十分重視良好的閱讀環境建設，學校除了有寬敞的圖書館外，在教學樓每一層的走廊上，一排排書架全都擺滿了書籍。教師告訴我，為了讓學生愛上閱讀，讓學生在課間休息時隨手就可以找書來看，喜歡什么書還可以掃碼借閱帶回家去看。我相信，生活在滿是書香的校園里，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學生都會忍不住多看幾本書。

在湖南省的一次教育論壇上，我聽了湖南省長沙市天心區青園中信小學語文教師曹永健的介紹。他說在他的教室里，四周書架上擺放了2000多冊圖書，可以說這就是一間建在圖書館中的教室。他的教育理想就是要讓好書都在學生觸手可及的范圍之內。學生身處在這樣的教室里，閱讀就是極其自然的一件事情了。現在，他的學生個個都成了經常手持一卷的讀書人，而這所位于城市邊上的郊區小學，因為對閱讀的重視和真實的踐行，贏得了家長的大力支持。

當時，在那次論壇上很多人都被曹老師的努力打動了。我記得，論壇主持人發表了由衷的感慨，她說：“沒有一個孩子不愛閱讀，重要的是老師要幫助孩子找到合適他們的書。”我很贊同主持人的這個觀點，因為求知欲是人的重要天性，而讀書又是滿足求知欲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我們的閱讀教育就是要幫助所有學生，使他們求知的天性被發掘出來、發展起來。

讓每個學生都能找到適合他們的書，在滿足他們求知欲的過程中，讀書的興趣也就會逐步建立起來。

四

2024年，在第十四屆書香中國·北京閱讀季活動中有10所中小學獲評書香校園，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學成功入選。這所中學從2009年起就在全校組織學生開展“海量閱讀”活動。學校整合語文課程，開辟了閱讀課，每周拿出一節語文課作為專門的海量閱讀課；整合自習課，每周二自習課開辟為全校靜讀課。在這兩節閱讀課上，學校明確規定，任何教師不得以任何理由講課或做其他事情，就是要把時間完整地留給學生，靜下心來，走進書中。除語文之外的其他課程，每兩周或三周必須拿出一課時進行本科目的閱讀。

這所學校開展的閱讀教育非常成功，其成功之處除了給予學生閱讀足夠的時間保障之外，還在于讓學生閱讀的同時有豐富的與閱讀相關的實踐，真正抓住了教學上的“讀”“寫”兩條線。據統計，最近四年這所學校的學生每年在省部級以上報刊發表文章超過200篇。此外，教師和學生還積極組織各種講座，讓學生根據閱讀興趣選擇自己講座的主題，有的講蘇軾，有的講杜甫，有的講李白，有的講《紅樓夢》，無論寫文章還是發表演講，都體現了這些學生不僅讀書了，還能在讀后擁有自己的心得體會，能與其他同學進行交流，形成了閱讀與實踐關系的良好建構。

許多教師認為，在“聽說讀寫”四維學習中，“讀是核心，寫是目的”，我非常認同這個觀點。

五

“讀是核心，寫是目的”，應當成為閱讀教育的核心理念之一。

“讀”指的是閱讀，而寫則不僅是寫作，還應包括學生寫作在內的各種與閱讀相關的實踐活動。

湖南省雙峰縣的“耕讀校園”活動被評為2022—2023年度全國全民閱讀優秀推廣項目。我專程前往采寫，問到雙峰的閱讀教育取得了什么效果。老師告訴我，開展閱讀后學生的變化雖然是潛移默化的，但最終還是能夠看得到的。現在學生中玩手機、打游戲的少了，愛讀書愛學習的多了；亂丟亂扔的現象少了，講文明講禮貌的多了；膽小內向的少了，陽光自信的多了。有的老師感嘆，閱讀教育提升了學生的自我管理能力，學生學會了時間管理和行為管理，書包書本擺放得整齊劃一，課桌抽屜收拾得干干凈凈，閱讀也提升了學生的綜合素質。縣里通過故事大王比賽、好書推薦比賽、詩詞大會、講書大賽等一系列活動，幫助學生學會了創編故事，學會了表演情景劇、課本劇，讀寫結合，讀講結合，提高了同學間合作探究的能力和創新能力，為他們的全面成長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雙峰縣有一個地處偏遠的只有2個年級5個學生的教學點。有記者前去采訪，那天剛好上完課，一個二年級的小朋友拿出故事書念給記者聽，幾乎沒有錯字漏字，而且不用指讀。不指讀是對三、四年級學生的學習要求。記者感到詫異，了解到這個教學點的老師給學生上閱讀課，特別強調學生先把圖書內容讀懂再講順，努力做到能動口、動腦。這樣的閱讀教育在雙峰比較普遍。一個鄉村小學的10歲留守男孩，在一次展示中講了一個妙趣橫生的冒險故事，引起了許多聽眾的興趣，有人懷疑他是照著一個現成的故事復述的，他說不是，這個故事的來源竟然只是書中一段干巴巴的說明文字，經過他的演繹和講述竟然讓人感覺到妙趣橫生。這就是堅持讀寫結合、讀講結合的閱讀教育取得的成效。

在雙峰縣的許多農村小學，我看到學生都很開心，他們與人交流往往表達得體，跟人們平時看到的低著頭沉默的農村學校孩子大不相同。造成這么大變化的原因，就是閱讀教育，閱讀教育激發了學生的內在動力。曾經有人擔心，過于強調學生大量閱讀，會不會造成“書呆子”。現在看來，教師帶領學生又讀書又動手（寫作），有的還又動口（講述），讀以致知，讀以致用，讀以修為，讀以致樂，形成拓展閱讀、思辨閱讀、建構閱讀與學習的關系，形成個體與文本間的互動有機關系，想要成為讀死書、死讀書的“書呆子”都不可能。

六

教育事業要以學生為中心，以教師為基石。凡是開展閱讀教育取得較好成績的學校，都首先有賴于加強了教師隊伍的培養和建設。對教師加強閱讀教育方面的培養，提升了教師的素質和自信心，指導學生閱讀的能力就會明顯加強。要給學生一杯水，教師不僅要有一桶水，而且還要長流水。“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教師要做好學生閱讀的示范者、指導者、引領者，就要倒逼自己多閱讀、常閱讀，促進自己在專業上的不斷成長。

十多年來，雙峰縣經過政府、學校和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為提高教師的閱讀教育能力開展了一系列閱讀教育專業培訓，培養出一批閱讀種子教師、閱讀統籌教師和閱讀指導教師，這些教師成了各學校校長的香餑餑。

雙峰縣堅持把閱讀教育作為教師隊伍建設的專業內容，堅持讓專業的人來干專業的事。縣級層面由縣教育局業務副局長分管閱讀教育，縣教研室有1名專職副主任和4名閱讀督導員負責全縣閱讀教育的培訓督查和評估。在鄉鎮層面，每一個中心校都有專門負責人，負責本轄區內的閱讀教育工作。在學校層面，每所學校都有閱讀統籌教師，每個班級都有閱讀指導教師。

由于加強了教師隊伍建設，雙峰縣形成了“8個一”的閱讀教育做法，教育系統有一支專業的管理團隊，有一套完整系統的工作流程，學校每天一節午讀課，每周一節閱讀課，每月一個閱讀報告，每年一個綜合評估，教師每人留一本閱讀指導手冊，學生每年有一個閱讀筆記本，這個模式保證了閱讀教育的質量。

合格的教師隊伍建設是開展閱讀教育的基本條件之一。

七

凡是閱讀教育開展得卓有成效的地方，都來源于學校的管理者對學生閱讀正確的認識和高度的重視。正是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學的校長2009年起提出全校開展“海量閱讀”，才使得學校成為北京市“書香校園”之一；也正由于柳林縣提出全縣中小學要把閱讀教育“三納入”，即納入課程、納入教研、納入考核，引來全縣的中小學一片書聲，滿園書香。

雙峰縣自2014年起開展閱讀教育，使學生精神面貌大變樣，“耕讀校園”在全國全民閱讀推廣工作中提供了重要經驗。雙峰縣教育系統在認識上牢牢樹立了一系列理念，其中有抓閱讀就是抓德育、抓閱讀就是抓素質教育、抓閱讀就是抓課改、抓閱讀就是抓教育教學質量等重要理念。而其中有一個重要理念相當震撼人心，在雙峰我多次聽到這樣的說法，那就是“不抓閱讀的校長，不是合格的校長，抓不好閱讀教育的校長，不是好校長”。

樹立對閱讀教育的正確認識，是開展閱讀教育的首要條件。

（聶震寧 作者系中國出版協會全民閱讀工作委員會主任，中國出版集團原總裁）

《人民教育》202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