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張春燕（左二）和學生們一起在洱海邊讀書、唱歌。（作者供圖）

　　橄欖樹教室，是我十年前作為班主任和語文教師為這間教室的命名。如今，我陪伴橄欖樹，從小學一年級走到了高中一年級。

　　今年6月，橄欖樹初中畢業(yè)典禮。離開橄欖樹的靜宜同學，寫滿三頁這間教室留給她的關(guān)鍵詞——生命、感動、聞燈社、使命、復興、可能性……我非常感慨，因為我看到了歲月中，這套由閱讀牽起的“讀—思—寫—講—演”課程以及生活方式，在學生生命中留下的痕跡。我說：“是的，見過光，就是見過光，哪怕有時似乎微弱，但是火種在，未來，燎原的可能就在。謝謝你，靜宜！讓此刻——又一個畢業(yè)季到來的時候，我可以微笑著目送更多和你一樣，去廣大世界尋找自己的橄欖樹。”

　　“讀思寫講演”一體化閱讀觀

　　對我們來說，閱讀，從來不是課外閱讀，它本身就是語文學科的課程核心，并不局限于語文學科，而是所有學科全面推進；也不僅是作為學科內(nèi)容被落實下來，而是這個場域內(nèi)所有人真切的生活方式。新教育貞元K12卓越課程系統(tǒng)，是“讀思寫講演”一體化推進的閱讀觀，它的總設(shè)計師是王志江校長。終極追求并不停留于“獲得知識”“熱愛閱讀”這樣的目標，而是希望學生們通過讀寫，不斷拓展生命的寬度與高度，真正以有精神根基和生命方向的“中國人”的形象，與世界平等對話、良性互動。

　　“讀”是課下自由閱讀，是一段隨著年級，從“海量”到“深度”、從“悅讀”到“啃讀”的旅程。“思”是課堂主題討論，是用問題思辨的方式，幫助學生真正讀懂故事，這是他們能夠持續(xù)沉浸閱讀的關(guān)鍵。“寫”是用文字表達課堂思辨的成果，在閱讀的同時，引導學生用寫作的方式關(guān)聯(lián)自身，表達觀點。“講”是口語表達，包括講述、演講、對話等，這是創(chuàng)設(shè)共同生活的場域，是對之前獨立寫作的補充和深化。“演”是舞臺演出，是將故事創(chuàng)作（改編）成童話劇（戲劇）。

　　其實，還有一個隱形的、貫穿始終的維度是“活”，就是讓故事的精神在教室中活著，成為真正能夠幫助學生穿越困難的觀念系統(tǒng)。

　　在童書中打開生命的可能

　　小學低段，兒童的認知特點決定，他們是用整個生命在感知世界，精確的學習任務必須置于意義背景之中才能有效發(fā)生。因此，故事的輸入（自由閱讀和課堂共讀）與同步的寫、講、演輸出，便是母語學習的重中之重。

　　貞元學校的每間教室都有圖書，確保學生們課下隨時可以進入閱讀狀態(tài)，這是讓他們愛上閱讀的第一步。在此之上，需要進入旨在促進思維提升的課堂對話，比如二年級講《丑小鴨》，我們會在課堂上討論丑小鴨朝向天鵝的成長之路。在這個過程中，學生們不斷用寫繪自居丑小鴨，表達自己在那樣處境中的選擇和理由。并且，我們會在共同生活中不斷活出這樣的領(lǐng)會：瞧，你有成為天鵝（變成更好的自己）的愿望嗎？你有為了愿望而去游泳（離開舒適區(qū)）的勇氣嗎？當夢想實現(xiàn)了，你是否會因為有一顆謙卑的心而不驕傲？

　　這樣與生命打通的追問，就讓丑小鴨的蛻變之路，變成了每一個孩子的成長之路。在此基礎(chǔ)上，再由全班學生共同出演《丑小鴨》改編的童話劇。期末慶典時，我們再以丑小鴨的故事為線索，回顧我們尋找自己的旅程，把那些因為愿望而“游泳”的故事一一講述。于是，每個“小鴨”都看到了更好的自己。

　　另外，在學生生日的時候，故事也會被作為特別的禮物送出。有奇思妙想的孩子，我就在課堂上講《鱷魚哥尼流》并特別送給他；生命需要方向的孩子，我就送他《海倫的大世界》……如此一學年，學生們自讀繪本量超過2000本（多的可達6000本），課上共讀超過300本，詩歌、故事寫繪超過300篇，童話劇演出2部。不知不覺中，學生們愛上閱讀，并種下了愛、勇氣、夢想等關(guān)乎生命成長的種子。

　　在詩詞中尋找生命的鏡像

　　隨著年級的升高，小學中段學生的認知能力有了進一步提升。此階段，閱讀由繪本故事轉(zhuǎn)向了篇幅更長的經(jīng)典童書和小說，在主題討論深入理解故事內(nèi)核的基礎(chǔ)上，寫作也由以“繪”為主轉(zhuǎn)向以“寫”為主。學生要在千萬字閱讀量的加持下，突破讀寫初步自動化雙重大關(guān)。

　　于是，國際大獎小說、金庸武俠小說、中國古典小說、國內(nèi)外名著等被引入教室，很多學生如癡如醉，瘋狂啃讀。一個“十一”長假，閱讀量最多的學生可以達到100萬字。

　　同時，四年級學生以二十四節(jié)氣為線索，開啟為期一年的“棲息在農(nóng)歷的天空下——古典詩詞、節(jié)氣節(jié)日、文化傳統(tǒng)之旅”。這是一個多學科融合的綜合課程——語文晨誦課講解跟節(jié)氣相關(guān)的詩詞，吉他課學習彈唱，舞蹈課用肢體表達此種觸動，美術(shù)課則用畫筆進行相關(guān)創(chuàng)作，科學課觀察物候現(xiàn)象和寫物候筆記，還可以創(chuàng)作詩歌，撰寫詩評。整整一年，我們在二十四節(jié)氣中串起了150首古典詩詞，學生們創(chuàng)作的詩歌、歌詞、詩評、節(jié)氣筆記，人均超過300篇，詩評從最初的幾行到最后的上千字。

　　到了小學高段的晨誦課，李杜蘇陶幾位重要詩人被引入。我們以詩人精神發(fā)展歷史為線索，帶入詩歌。比如李白詩歌課程，我會帶入40首詩歌，每日配合詩評寫作一篇。最后一首《臨路歌》，是在期末考試的早晨結(jié)束的，之后的考試作文，便以“李白，我心中的……”為題，學生們的寫作帶著溫度，洋洋灑灑。學期末，我又用全班演出音樂詩劇作為課程小結(jié)，將朗誦、吟誦、舞蹈、歌曲綜合融入。學生們演繹的李白，不是模仿別人的表演，而是對自己理解的李白精神的表達。這個過程中，學生們的學科素養(yǎng)得到發(fā)展，而且，它們還共同指向——整體浪漫感知以儒釋道為底色的中華民族之精神血脈。是的，語言是存在的家園，我們中國人的精神密碼，就藏在以孔孟老莊為底色的詩詞歌賦、文化源流中。

　　而戲劇共讀和演出也從之前的故事文本，進入莎翁戲劇、古希臘悲劇，學生們在理解悲劇沖突以及存在之考問的基礎(chǔ)上演出。橄欖樹五六年級學生穿越過《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俄狄浦斯》《安提戈涅》四部經(jīng)典戲劇。

　　就這樣，學生們的生命在故事、詩詞和經(jīng)典戲劇的浸潤中，初步觸及哲學意義上的存在之思考，從而讀寫水平都有了新的跨越。

　　在經(jīng)典中接續(xù)精神的血脈

　　進入中學，學生們在之前讀寫自動化達成的基礎(chǔ)上，不再追求閱讀的數(shù)量，而是在小學高段向縱深突破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深入。課下，各種廣譜書籍被引入，作為文理綜課程的浪漫背景和深度補充。同時，語文課引入中國文化經(jīng)典；高中則在此基礎(chǔ)上，引入西方文化經(jīng)典。

　　比如中國文化經(jīng)典，會被以問題的方式設(shè)計成預習單，作為課程帶給學生：通過《世說新語》有趣的故事，我們體會魏晉名士的精神風骨；之后選擇《史記》中的《孔子世家》和《仲尼弟子列傳》，揭示他們?nèi)绾我徊讲綇钠胀ㄈ说绞ベt的精神歷程；在學生們對儒家精神有了初步把握的基礎(chǔ)上，帶入發(fā)展儒家精神的《孟子》、儒家集大成者王陽明和他的《傳習錄》……這些課程伴隨整個初中階段。每學期進行4周20個課時，學生們常常討論得熱火朝天，興奮不已。之后的寫作，40分鐘可達千字，周末時間充裕的情況下，靈感噴薄的學生寫作可達萬字以上。

　　這個階段，學生進入青春期，正在經(jīng)歷劇烈的同一性危機。化“危”為“機”的關(guān)鍵，不是在“荷爾蒙”這樣的生物性變化上做文章，而是引導個體與社會良性互動，從而找到生命的方向和意義。所以，我會不斷嘗試將經(jīng)典和學生的生命打通。比如，結(jié)合有意義的節(jié)點，利用暮省、班會等時機，以演講的方式反思自我，觀照世界。

　　現(xiàn)在橄欖樹已經(jīng)進入十年級。從一年級就跟隨這套課程成長起來的瀚同學，閱讀經(jīng)歷了從海量到深度的發(fā)展過程。伴隨閱讀的同步寫作字數(shù)累計應該超過了200萬，能夠享受中西經(jīng)典帶來的深刻歡愉，并從哲學的維度省察自己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而四年級進入橄欖樹的棟燁同學，則更清晰地體現(xiàn)經(jīng)由經(jīng)典閱讀帶來的變化。剛來的時候他寫：“過去，我上課只想一件事，就是什么時候吃飯。”在經(jīng)歷了儒家大課程之后，他開始對人之光輝有了向往，在七年級寫給自己的生日信中說：“這幾年常常是在舒適區(qū)里面待一會兒，但是，心里又想去外面看一看，一去外面又要碰壁，一碰壁就又回舒適區(qū)了。”

　　到了九年級，棟燁在再次寫給自己的生日信中說：“我在王陽明課程中所學到的，其實正是我所朝向的生命狀態(tài)。當我被問到未來想從事什么工作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師而且是語文老師，如果一定要再加一個限定詞的話，那么我希望是貞元學校的語文老師。我覺得如果我能學成歸來，那么，這些浸潤了我生命的經(jīng)典，就能經(jīng)由我手再傳下去，我也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一樣。”

　　而現(xiàn)在，十年級的他在開學計劃中說：“有時候我在想，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如果反問給一個大人，興許他會讓我想想，我想從事什么職業(yè)，但是我對自己使命的設(shè)想，不是局限于職業(yè)，而是讓自己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并讓我所處的環(huán)境變得更好——我的意思是，無論我想要從事何種職業(yè)，使命都可以在我所從事的職業(yè)之中如其所是地呈現(xiàn)。”

　　我想，這，就是閱讀的意義。

　　穿越了經(jīng)典的生命，或許，未來將有能力活出基于價值選擇的不凡人生。而民族復興與發(fā)展的希望，正寄托在這一代具有理性思辨能力和使命感的少年身上。

　　（作者系河南省開封市貞元學校語文教師、中國教育報2023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

《中國教育報》2024年10月23日 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