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國已經進入到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新征程，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也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需要面向未來的創新型人才。作為文學領域最具有創新活力的文學形式，科幻文學在創新型人才培養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凸顯。從2017年開始，全國性的中國科幻大會和全國青少年科普科幻教育大會連續召開。教育系統對這個方向的跟進，在高考、中考和各地的模擬考試題目中也有所表現，越來越多的地區在考試中開始以科幻作品為內容設置題目。這種變化不是一時興起的趕時髦，它是與國家發展和個人成長的目標更新直接相關的。

從本質上講，科幻文學不能被簡單地認為是某種拓展了的科學普及讀物。作為一種復雜的文學形式，科幻是反映科技與未來雙重入侵現實的功能性文學作品。這種作品具有面向科技與未來的雙重屬性。通過學理分析和教學研究，我們發現科幻文學在培養青少年的想象力、跨學科思維以及時代感受力方面都有重要價值。

一、科幻文學的三大功能

科幻文學是比較晚近才產生的文類。這種文類直接發源于人對科技時代到來的具身認知和情緒體驗。在過往的200多年里，科幻文學從簡單的反映科技時代的現實，變成具有感知、批判、謀劃和撫慰多種功能的文學形式。從1902年開始，科幻小說（當時稱為科學小說）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形式，開始被創作。在隨后的100多年里，科幻小說領域發展出未來主義、現實主義和科普教育三種門類。到新世紀，這些差異的門類逐漸進入融合狀態。20世紀70—80年代，科幻跳出了簡單的文學領域，進入影視產業，表現形式和敘事方法都得到了巨大的改進。當前科幻還與電子游戲、元宇宙等技術相結合，造就了21世紀文化的獨特景觀。

科幻文學具有多個側面性，橫跨科學、文學、認知、娛樂，導致學術界特別是教育界很難對其認識達成一致。有觀點認為，科幻文學不是科學家創作的，是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作品，其中的錯誤會阻礙科學學習。也有觀點認為，科幻文學經常包含對科學的批判，因此容易造成人們對科學的負面認識。但也有觀點認為，科幻文學中充滿認知資源，是非常好的認知輔助工具。我們是后一種觀點的支持者。根據我們以往研究的梳理發現，科幻文學在培養青少年的科學知識、科學興趣、批判性思維、想象力和創造力以及科技倫理觀、價值觀等方面都有重要價值。雖然科幻文學中存在科學知識和科學事實錯誤的問題，但科幻文學不是也不可能是科普文學，恰恰相反，它的作用之一正在于讓讀者通過閱讀去發現錯誤、尋找正確，并引領讀者在科學想象的世界完成一次次冒險，幫助他們理解科學工作的艱辛，科學思維的重要等。至于說科幻文學尤其是其中的“末世類”或“廢土類”題材（是人類即將毀滅或生存環境受到嚴重破壞為背景的科幻類題材）會給讀者帶來沮喪情緒，我們更無法茍同。多年來我們與科幻讀者的接觸發現，那些喜歡閱讀科幻文學的讀者的視野要比沒有接觸過科幻文學的人更加廣闊，更能以理性的態度看待生活，對宇宙和人類命運的認知也更加宏大、更具唯物主義根基。

第一，科幻文學能培養青少年的想象力。科幻文學中包含著豐富的想象元素，無論在故事情節、人物命運、科技設定等方面，都充滿著想象。想象是人類的天性，但一直存在兩極化的認識。一個極端認為想象可以通向創造和發明，另一個極端認為想象使人迷失。隨著時代的發展、哲學的演進和生活狀況的改善，人們對想象的態度越來越趨向積極的一方。人類正在或者說已經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高速變化時代，人工智能不斷迭代，人類壽命大幅度提高，量子計算和清潔能源即將變成常態。在這種迅速接近新的生命形態的過程中，我們的生存會越來越需要想象力去建構。即便僅僅考慮近期的未來，也凸顯了想象力存在的重要性。想要解決“卡脖子”技術的掣肘，想要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和探索人類文明新形態，沒有極度發達的想象力是無法做到的。當然，科幻中的想象力也是有自身特色的。與詩歌、童話、寓言等同樣富含想象力的文學類型相比，科幻文學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它的想象力是由科學原理進行背書的。這為青少年的想象力向創造力轉化提供了廣闊的機會。也就是說，青少年從科幻文學中接觸到和被激發出的想象有一定基礎，很容易遷移到現實世界中。這個轉化遷移過程必然會提升科幻閱讀者的想象力。

第二，科幻文學能培養青少年的跨學科思維。如何打破學科界限，讓知識跨越邊界流動起來，是當前教育工作者面對的一大難題。科幻文學作為一種敘事材料，把多種不同的學科內容貫穿到一起，多學科大融合，恰好是科幻作品的突出特征。這種融合發生在文本的諸多方面。當我們去閱讀一部優秀的科幻作品時，任何讀者都能從文學言語中發現事物的精確性和美感，從人物的行動中找到自然規律的法則，從個體與他人甚至與非生命的關系中發現道德原則和倫理規范。這樣的作品不勝枚舉。例如，在凡爾納的科幻小說《神秘島》中，神秘的大海是一種象征，我們可以把人類對宏大、壯觀、絢麗、希望和無望的感念投射到這個大海之中。而這些會把自然、地理、哲學、心理學等匯通，在讀者心中直截了當地跨過多學科的壁壘。故事細節也同樣耐人尋味。幾個人通過對科學知識的運用成功在一個荒島上生存多年，以物理學、化學、博物學、天文學等學科知識去解決問題，這些都是讀者觀察學科意義的良好范本。此外，科幻文學中的跨科學知識體系與現實和未來相關聯，打破現實和未來的阻隔，能讓我們成功地建構起通向未來的人類知識新體系。

第三，科幻文學能培養青少年面對時代的感受力。當前科技發展對傳統認知的挑戰越來越大，如何面對日新月異的變化成為每個人都無法回避的問題。ChatGPT的產生，量子計算的臨近實現，合成生物學對自然生物演化的顛覆，所有這些都給我們的時代打下了深刻烙印。當代最重要的科幻作家劉慈欣大量寫作并推廣自己作品的同時，還一直推薦大家要看《奇點臨近》這本書。這是為什么？因為他的小說和這本神奇的著作談論的都是一個問題，那就是要感受時代的特點。我們正在奇點邊緣，科技產品更新的速度越來越快，對生活的入侵越來越深入。傳統生活和認知被無限度挑戰。如果對這樣劇烈的時代變革缺少感受力，后果很難想象。科幻文學的出現能給青少年一個新的視角，引導他們重新“發現”自己的世界。

上面我們只是簡單討論了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科幻在提供閱讀快感之外對當今孩子的閱讀和欣賞價值。這些價值無一不向我們證明，在基礎教育階段開展科幻教育的重要性。而發展科幻教育的最簡單方式，就是培養科幻閱讀的能力，讓孩子從小就大張旗鼓地開發想象力，毫不畏懼地跨界行走，并融入變化迅猛的時代。

二、開展科幻閱讀的五個辦法

對于中小學讀者，科幻文學雖然強烈地吸引著他們，但如果閱讀方法不當，指導不及時或指導的方法不對，閱讀效果會大打折扣。此前我們參加過多次中小學的科幻教育觀摩活動，一方面我們從具有強烈責任感的校長、教研員、學科帶頭人、普通教師或科幻愛好者所指導的教育教學活動中學到了許多，另一方面我們也發現了一些問題。下面，我們就總結這些經驗并提出一些回避問題的方式方法，供大家參考。

第一，成功的科幻閱讀，不是單一學校單一班級的活動，應該是在一種整體環境氛圍之下的管理建構。在這方面特別要提出兩個重要案例。一個是北京景山學校的科幻閱讀實踐。在教師的積極努力下，景山學校甚至召開了多所學校教師參與的科幻教學大會，邀請重要的科幻研究者對科幻作品的性質、意義進行分析，邀請科幻作家現身說法，暢談創作的感想。通過系列舉措，景山學校成功構建起科幻閱讀和科幻教育的氛圍。另一個是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開設的科幻課程，由于校長是一位熱愛科幻的物理教師，在校長的帶領下實現了科幻物理學課程的研發。兩所學校都是整體性、自上而下對科幻課程進行建構，都沒有把科幻課程局限在閱讀本身。景山學校讓科幻閱讀與項目化學習相融合，而人大附中的科幻閱讀和電影觀摩則與理解科學原理和探索科學的多種用途相銜接。從上面兩個例子能看出，科幻閱讀想要在一所學校展開，校長應該是積極的科幻課程倡導者。近年來，我們在與校長的接觸中發現，越來越多的校長支持開展科幻教育。

第二，對教師進行積極培訓。科幻閱讀教學與普通的語文課閱讀相比，指導方法和教學方式差異很大。首先，科幻是想象力全開的，學生會在閱讀過程中遠遠超越擬定的各種教學框架。提出的問題，所想要尋找的答案，遠遠超出每一種教科書的限定。其次，科幻是不斷跨界的，如果教師沒有足夠的跟隨和總結、提示能力，教學效果就會不盡如人意。再次，科幻與當前的各種科技生活和變革相聯系，如果教師沒有注意到科技的前沿改變，閱讀指導也將難以進行。為此，對教師進行科幻閱讀教學方面的培訓要注意兩個方面。一是教師要明白：你永遠無法跟得上每一個孩子可能從閱讀中連接到的作品和科技、社會生活知識，要在這種狀況下找到與孩子共同前進的方式方法；二是教師必須在孩子給出無法判定的答案，或者明顯與當前教科書“沖突”的錯誤答案的時候，有自己的正確處理方式。我們這些年的經驗是，必須找到喜歡科幻文學的教師充當科幻閱讀教學的骨干，其他教師也要積極投入到科幻閱讀教學的研討中來。經常出現的情況是，隨著研討的開展，不太喜歡科幻或對這個領域曾有很多偏見的教師也會改變自己的看法，發現其魅力。當然，最重要的是需要具有反思性、創造性和想象力的教師。南京市第十三中學的曹勇軍老師，就是這樣一位教師。他不斷反思并提升自己的科幻閱讀教學水平與能力，還寫作了大量相關文章幫助更多教師提升科幻閱讀教學水平。

第三，科幻閱讀要發揮技術前端的作用，實現閱讀與更多信息接觸和處理方式的聯動。例如，讓閱讀與影視聯動，讓閱讀與游戲聯動，這些都有許多成功的經驗。讓閱讀聯動科技研發，帶著孩子去華為、大疆、騰訊、中國核電等企業參觀，也是深化科幻閱讀的方式之一。走向前端，是科幻的未來主義趨向。更多走向前端的方法，還包括通過各種社會交往的方式，讓孩子的閱讀與當前發生的事情發生關聯，甚至讓他們親身參與到科技與時代的發展中去，是發展科幻閱讀的更廣大的目標。我們這些年在深圳進行了不少嘗試。例如，采用科幻展覽豐富學生的閱讀體驗，讓文字與畫面、學校與社會相互重疊、互動，效果良好。南方科技大學還發生過帶著附屬學校的學生去大學觀摩科幻話劇《云身》的事情。對劇作者來講，這部劇的理解難度相當大，但孩子的觀摩毫無門檻。觀劇前后，孩子們還找到劇作者拍照、訪談，表達自己對劇中故事的看法，一些孩子甚至拿出他們閱讀阿西莫夫、劉慈欣等作者小說的經驗，與劇作者和其他觀眾暢談。還有不少孩子在互聯網上展示自己的觀劇體驗，并通過相互評論建構起新的基于科幻的交往。我們策劃的“超元域：費俊科幻藝術展”，也向中小學生開放。在這方面，學校可以因地制宜，充分利用本地優勢，聯合當地科幻文學力量舉辦科幻閱讀活動，邀請科幻專家進校園。同時，學校也應該鼓勵學生將閱讀中所獲得的思維方法運用到社會生活中，與社區形成互動。

第四，要重視課堂教學。課堂是教育教學的主戰場。開展科幻閱讀，課堂大有可為。整本書閱讀、分級分類閱讀等，不一而足。但共同的特點都是積極用好課堂，對抗賽、閱讀報告會、主題班會都是常被采用的形式。

第五，將圖書館打造成想象空間。近年來，許多學校的圖書館在逐漸轉變功能，變成輔助學生想象、跨界、體驗生活的全新科幻空間。引入數字資源、引入更多新的媒介物是科幻閱讀場所不可多得的更新方式。此外，在圖書館創建科幻閱讀區域、組織科幻交流活動、設置科幻展覽等，都是有效激發青少年科幻閱讀的手段。

三、結束語

科幻閱讀具有多重教育價值，特別是在培養青少年的想象力、跨學科思維和時代感受力方面具有其他認知材料無法替代的優勢。習近平總書記在慰問四川蘆山地震受災群眾時鼓勵“青少年要敢于有夢”，并說：“從《西游記》到凡爾納科幻小說，飛船、潛艇今天不都有了嗎？”今年五月，中國科幻研究中心發布了青少年科幻閱讀的指導綱要。這個綱要對發展科幻教育教學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們相信，重視青少年科幻文學閱讀，發揮教育系統的主渠道優勢，在學校建立青少年科幻閱讀的長效機制，充分發揮科幻文學所蘊含的能量，必將為中國教育事業提供新的動力和動能，為新一代人才培養作出積極的貢獻。

本文受“基于想象力發展的青少年未來智慧教育研究與課程建設”及“基礎教育階段科幻課程實踐研究”項目基金資助

（吳巖，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陳發祥，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科研助理）

《人民教育》2023年第13-14期，原題為《青少年科幻閱讀的價值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