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四丘、一平原，冰為溪水玉為山。贛東北小縣玉山，地處贛浙閩三省交界，卻是遠近聞名的“博士縣”“才子鄉”。

在縣教育局工作多年，鄭翠谷沒想到在2017年，一紙任命讓自己回到了大山深處的母校——樟村中學。

自己讀書是為了走出大山，而回到大山深處是為了將更多山里娃送出大山。從此，鄭翠谷守在這所深山里的完全中學，打造起心中的教育“理想國”。

    深山里的“家國情懷”

最初，得知自己要到大山深處的樟村中學擔任校長時，鄭翠谷有過擔憂。

“倒不是怕吃苦，就是不希望學校在我手上沒有了，那我不就成了‘末代皇帝’？”鄭翠谷解釋說，樟村中學是他的母校，他讀書的時候，正是學校辦學輝煌期，不少外地學子慕名而來。

樟村中學離縣城40多公里，是一所完全中學。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生源逐漸萎縮，辦學陷入困境。

但地理位置和辦學條件都擺在那里，如何破題？

“臨危受命”的鄭翠谷決定從挖掘辦學內涵著手。

“實際上，‘辦學內涵’每所學校都在喊，樟村中學也喊了那么多年，要真正問具體內涵是什么，大家卻一臉茫然。”鄭翠谷走訪了很多人，終于從一位老校長那里得到一句樸實的方言俚語，原來，時至今日，讀書依舊是山里娃走出大山最重要的通道。

可這些年在市場經濟觀念的沖擊下，傳統觀念發生改變，各類自主職業興起，尤其這幾年直播行業的異軍突起，讓山里娃失去了對知識的崇拜。

“打工也能走出大山，何必要讀書呢？”起初有學生如此反駁。

“讀書不只是為了自己能走出大山，還應該涵養家國情懷。”鄭翠谷認為讀書還是得有點兒使命感的。

如何讓山里面的孩子理解家國情懷？

孩子們身體素質好，學校每個學期組織遠足、登山，就圍繞學校附近的山山水水，帶領全校師生用腳步丈量從小生長的土地，學生們登上山頂俯瞰四周，對“家國”二字有了新的體會；定期給學生們上班會課，告訴學生“即便不是人人都能考上大學，不一定成為首席科學家，但依舊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成為被人認可的人”；鼓勵身體素質好的學生報考飛行員，并和學生們強調要在乎的不該只是自己能飛多高，更應該將自己的未來和國家的前途命運相結合……

慢慢地，學生們對家國有了具象化的認識，內心也生發出為他人、為社會、為國家的責任與抱負，點亮了學生們的理想之光。

    學生真正成為校園生活的主體

“鄭校長來的第一個學期，每天守著學生下晚自習，隨后去各個寢室轉，了解學生的真實想法和困難，有時候還會幫學生縫補衣服。學生寢室熄燈后，他就一個人回辦公室的沙發上湊合一晚上，我們看著都心疼。”校長助理林上海記得，那個學期，鄭翠谷基本上沒回宿舍睡過床。

學校是一所地處深山的完中，學生多為處于青春期的青少年，光住校生就有3000多人，如何做好學生工作？

不能用“家長式”管理模式對待這些正值叛逆期的學生，鄭翠谷選擇放權給學生：讓學生真正成為校園生活的主體，在自我管理中提升自律能力。

初中階段的學生，價值觀正在形成，鄭翠谷便通過“以案釋法”的形式引領學生成長，利用課后延時服務時間不定期組織各類“微茶座”，讓學生各抒己見，分享自己的觀點。時長可以是十幾二十分鐘，也可以是一節課，學生們在交流中成長，在分享中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為了讓學生養成良好習慣，我們每個月組織一項主題活動，學校提出一個主題，各個班級學生自己去談論實施細則。通過討論、接受的過程，讓學生們都參與到日常事務的管理中。”鄭翠谷舉例說，“像有的月是‘手機管理月’，有的月是‘不在校門口買零食月’，每次拋出的主題都是日常學習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但一個月的學生自治下來，學生的好習慣也慢慢培養出來了。”

學生會在學生自治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雙休日、節假日學校要不要放假，怎么放？由學生會組織學生議論出方案，最終由學校執行。

運動會也讓學生“唱主角”，原本是教師裁判不夠，鄭翠谷便想讓學生自行選擇學生擔任裁判。一開始還有教師擔心學生裁判會和學生發生矛盾，誰知學生們的熱情都很高，學生裁判和學生運動員共同作出承諾，確保比賽公平公正，最終連教師組的裁判也由學生擔任。

一系列舉措下來，學生在自我管理中塑造出良好品行。

    讓教師收獲滿滿幸福感

學校在編教師196人，住校的就有163人，不少教師是拖家帶口住進山里，離開的卻很少。

2022年，一位妻子在縣城教書的教師，夫妻倆本要一道通過“歸雁計劃”回上饒市教書。但妻子辦好離職手續后，一直不見丈夫有動靜。

“鄭校長在這里，我就覺得在這里干得有勁，干得舒心。”最終這位男教師選擇留下來繼續教書，還做通了妻子的工作，一起留在了玉山縣。

“我們的教師真的很可愛，平日請教師們搞個活動，他們可以從早忙到晚，樂此不疲。要看到他們的付出，時間一久，我發現其實做教師工作最重要的還是相互尊重。”來學校這么多年，鄭翠谷從來沒和教師們講過大道理，也沒提過要奉獻，更多的是聆聽教師的真實想法，回應大家的訴求，讓教師們能擁有歸屬感。

鄭翠谷一來就給教師包括門衛在內的工作人員立了一個規矩：在學校工作、生活中發現什么問題，可以馬上跟學校反映，但反映問題的同時一定要提出改進建議；所有問題，行政部門要在15天內給以解決或答復。

來校之初，鄭翠谷發現學校的操場還是自己讀書時的模樣，用了幾十年，已經低于一旁的路面，稍微下點兒小雨就成了池塘，教師們隨后反映：擁有一條塑膠跑道是幾代“樟中人”的期盼。

鄭翠谷向縣委、縣政府匯報，和各級各類部門反映，和歷屆校友聯系，最終縣委、縣政府撥付專項經費給學校新建了一條塑膠跑道。

教師用餐問題一直困擾教師多年，住校教師多，用餐時間難保證，教師和學生一起排隊打飯。就有教師反映，希望建個教工食堂。

“要單獨為教師們建一個食堂，學生會有意見；加上不少教師是帶著家屬住校，不少人會回宿舍吃飯。還是在食堂給大家開個專用窗口比較合適。”鄭翠谷如此回應，也獲得了教師們的認同，教師窗口就這樣開了起來。

不少教師帶著家屬住校，每年遇到春節、中秋等大的節假日，學校還會在放假前組織教師和家屬一起搞個聚會，一來感謝他們對學校工作的支持與付出，二來豐富一下大家的日常生活，幾場活動搞下來，家屬們反映“家的氛圍越發濃厚”。

“教育的核心是人，讓教師待得舒心，自然也會用心對待學生。”其實對鄭翠谷而言，這所深山里的中學不僅是他曾經的母校，是他現在守護的地方，還是他一直想打造的教育“理想國”。

《中國教育報》2023年09月13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