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來，我們戰(zhàn)疫情、推游戲、為孩子、促發(fā)展，一項都沒耽誤。當我們懷揣夢想、手捧熱情，教育追夢的故事就開始了……”2023年12月，第八屆兒童發(fā)展國際研討會在北京舉辦，陜西省榆林市定邊縣教體局副局長李立輝作為縣級教育行政部門代表，匯報了定邊縣成為教育部安吉游戲推廣實驗區(qū)以來的點點滴滴。

定邊縣是最后一批脫貧的西部貧困縣之一，自2021年推廣安吉游戲以來，一場關于學前教育的改革在這里悄然發(fā)生。一批又一批學前教育專家、園長到定邊后，紛紛給予肯定，還有人曾說：“定邊是創(chuàng)造學前教育奇跡的地方。”

小縣城的學前教育為何出了名？帶著疑問，記者踏上了西行之路。

大膽放手，“倒逼”轉變發(fā)生

“上周，老李參加了3場會，從陜西到北京再到成都，不為別的，只為兒童。”“想找老李，就去幼兒園看看吧。”定邊縣教體局工作人員口中的“老李”，正是李立輝。他與安吉游戲的緣分，始于3年前教育部召開的一場推進會。

“那時，會議名額有限，但更激發(fā)了我學習的熱情。”李立輝把心一橫，干脆自費參加。到了安吉，孩子們一張張明媚的笑臉，回蕩在幼兒園上空的笑聲，自由、自主、自發(fā)的游戲場景，讓他大開眼界。對比當時定邊“小腳并齊、小手背后、小嘴閉起來、小眼睛看老師”的傳統(tǒng)教學模式，李立輝下定了“放手”的決心。

“這是好事，放手去干！”定邊縣教體局局長蔣登峰的話讓李立輝吃了一顆“定心丸”。李立輝給自己定下任務，每周至少進5所幼兒園，走進班級、走近孩子，學會傾聽和理解。這也帶動了幼兒園管理者走出辦公室、深入教育一線，進行班級觀察。“讓孩子玩的教師先玩，讓教師做的園長先做，讓園長行的我們先行。”就這樣，幼兒園的轉變開始了。

放手的第一步，是把孩子們從活動室“解放”出來，創(chuàng)造自主游戲的條件。環(huán)境的封閉、材料的短缺等問題不斷出現(xiàn)，園長的顧慮、教師的擔心、家長的質疑接踵而來。但這沒有令改革者退縮，反而倒逼教師轉變兒童觀、課程觀，倒逼園所轉變辦園理念、教育方式，倒逼行政部門轉變規(guī)劃設計、資源調配。

定邊縣委書記姬世平表示：“兒童是祖國的希望，投資兒童就是投資未來，我們將每年3000萬元的教育專項經(jīng)費提高到5000萬元，支持安吉游戲在定邊落地。”縣長李勝元也曾明確提出：“任何部門及個人不得與孩子爭搶幼兒園周邊的資源，全部規(guī)劃都要用于幼兒園發(fā)展！”

白泥井鎮(zhèn)衣食梁幼兒園是一所精準扶貧移民區(qū)配套園，縣里推廣安吉游戲后，原本要建成社區(qū)公園的4080平方米土地，在征求群眾意見后劃撥給了幼兒園，孩子離園后居民也可以來游玩。園長屈亞飛在規(guī)劃建設時，融入了很多地域特色元素，以定邊特產(chǎn)土豆、辣椒、南瓜等為靈感來源的建筑，變成了孩子們的“秘密基地”；長長的索道、崎嶇的山路，鍛煉了孩子們的勇氣與智慧。

不同于很多地區(qū)“先試點、再推廣”的方式，定邊不分城市、農村，不分公辦、民辦，不分山區(qū)、灘區(qū)，全縣同時推行安吉游戲，以6個“名園+”為牽引，輻射帶動城、鎮(zhèn)、村各級幼兒園一體發(fā)展。因為在定邊人看來，早放手一天，早幸福一代。孩子等不起、未來等不起、成長等不起，區(qū)域有差別、園所有類別、孩子無區(qū)別，基礎薄弱不能成為借口，恰恰為推行新模式提供了便利。

為了檢驗改革成效，定邊縣副縣長高燕帶頭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一所民辦園，“事實證明，自主游戲讓孩子的計劃意識、創(chuàng)新思維、溝通能力等都得到了提升”。

現(xiàn)在，走進定邊縣各幼兒園，熱鬧的游戲場景令人欣慰。沙池旁、大樹下、山坡上，都有孩子活動的身影。教師追隨孩子、提供支持，共同享受游戲的快樂。

“跳出”形式，一切著眼兒童

“都是老師們辛辛苦苦做的，現(xiàn)在說要撕掉，這怎么舍得啊！”2021年，推廣安吉游戲之初，定邊縣第二幼兒園的教師們還沒來得及改變，為迎接開學熬了幾個晚上做好的環(huán)創(chuàng)，被教體局否定了。面對上級的批評，園長蔡雪梅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干了30多年，這種改變對我來說是顛覆性的。雖然委屈，但在教體局的幫助下，沒人甘于落后，都希望抓住機會、快速適應，跟上教育發(fā)展的步伐。”蔡雪梅說。

“‘跳出’形式，要從去除無效裝飾開始。教師不用整天剪剪貼貼、忙于應付，就會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觀察、記錄、支持兒童。”定邊縣教體局基教三股股長李豐介紹，定邊主張把室內與兒童無關的裝飾去除，把限制兒童游戲的條條框框清除，讓游戲變得開放、自由、自主，并由此開啟了一輪又一輪的改革，讓幼兒園環(huán)境資源“大變樣”。

——游戲之變。撕掉以游戲種類命名的標簽，解除限制游戲自由的規(guī)定；不再設置按功能劃分的游戲區(qū)域，任何角落都是兒童的游戲空間；保證充足且靈活的游戲時間，兒童自主決定游戲區(qū)域、內容和形式，教師無須過分預設。

——材料之變。結合本土文化特色，盡最大可能提供自然生態(tài)性強、探索空間大的游戲材料。游戲材料的使用充分開放、不受功能限制，兒童自主選擇材料，教師陪伴與傾聽。

——環(huán)境之變。去除觀賞性裝飾，把更多的空間留給兒童，展示他們自主表征的作品。因地制宜地創(chuàng)設自然野趣的環(huán)境，讓他們在自然中行走，在游戲中成長，在生活中認識世界、探索世界。

摒棄了傳統(tǒng)的教學模式，不再需要絞盡腦汁做不適宜兒童的環(huán)創(chuàng)，不再需要耗費精力寫不貼近實際的教案，教師有更多精力傾聽兒童、支持兒童。

有一次，定邊縣第二幼兒園副園長趙敏發(fā)現(xiàn)了一個語言發(fā)育較為遲緩的孩子，“現(xiàn)在事務性工作減少了，我就堅持每天傾聽她的想法，還會二次傾聽、三次傾聽，發(fā)現(xiàn)她的奇思妙想和富有創(chuàng)意的表達”。趙敏表示，入園僅兩個月，孩子已經(jīng)能完整地講述繪本故事了。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目光聚焦到兒童身上。以前老師們總愛發(fā)出指令，比如‘準備吃飯了，趕快去洗手’，好像一切都急匆匆的。現(xiàn)在我們會和幼兒共同討論‘吃飯之前，應該做些什么準備’，溫和地滲透習慣養(yǎng)成。”定邊縣幼兒園園長胡燕認為，只要“慢下來”，更深入地觀察與傾聽，就能助推高質量的師幼互動，形成新型師幼關系，讓兒童成為真正的主人。

改革評價，追求過程質量

2023年12月底，正值幼兒園年終考核之際，定邊縣第四幼兒園園長路燕卻顯得格外輕松：“今年，定邊的年終考核不再是查檔案、看材料，而是聚焦班級進行不少于半日的連續(xù)自然觀察。真實性存疑時，教體局還會倒查監(jiān)控視頻，功夫下在平時，容不得弄虛作假。”

“看，這是老李和小李剛發(fā)的。”臨近新年，李立輝和李豐發(fā)現(xiàn)個別幼兒園以成人化的視角過分追求環(huán)境布置的美觀，忽略了孩子的創(chuàng)作和體驗，便在全縣工作群里發(fā)了一條文字提醒和一組圖片，分享好做法。圖片上展示了幼兒園孩子自己畫的對聯(lián)，充滿童真童趣。“我們的交流都是常態(tài)化的，孩子在哪兒，教研現(xiàn)場就在哪兒，大家都會虛心接納建議，取長補短。”路燕說。

在定邊，不僅年終考核，一切評價都講實效，重過程勝于重結果。

比如，在教師技能大賽中，破除常規(guī)不符合教師能力發(fā)展的競賽項目，將半日活動設計項目改為聚焦班級不少于半日的連續(xù)自然觀察；在教師職稱評定方面，取消借助已有教師用書組織公開課、說課的模式，直接以教師專業(yè)能力競賽成績進行分值換算；在保教質量方面，堅持以游戲為基本活動，堅決杜絕“小學化”，支持兒童探究、試錯、重復，與他們一起分享、梳理、提升游戲經(jīng)驗……

定邊有“三寶”，羊肉、食鹽、甜甘草。遇到有人不理解時，李立輝會這樣舉例子：“羊肉雖好，但給月子里的娃娃吃，他也消化不了。幼兒園不是灌輸文化知識的階段，什么階段就要做什么事，您說對不？”

“教育評價事關教育發(fā)展方向，依據(jù)《幼兒園保育教育質量評估指南》，我們重新修訂了《定邊縣學前教育評價細則（試行）》，禁止幼兒園以‘親子作業(yè)’的噱頭布置‘家長作業(yè)’，禁止教師強行要求家長完成各種‘打卡’任務，圍繞幼兒、教師、家長、幼兒園、園長5個對象，逐步建立科學完善的幼兒園評價體系。”李豐說。

漸漸地，改革贏得了教師和家長的支持和信任，越來越多的教師更加熱愛學前教育事業(yè)，越來越多的家長更加認同幼兒園的工作。

“孩子們的進步真是太大了，各方面能力都提高了很多，真正實現(xiàn)了在游戲中快樂成長。”在定邊縣第五幼兒園，記者遇到了正在擔任“家長助教”的晨晨媽媽，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次駐園了。“駐園名額很‘搶手’，家長們都想?yún)⑴c，孩子們也希望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每次來，我都會和老師深入交流，也會進一步理解幼兒園的理念和做法。”

“學前教育改革的最終目標，就是建立全社會共同支持兒童發(fā)展的良性教育生態(tài)。放手，讓兒童更自主；游戲，讓兒童像兒童。放手游戲是對兒童最好的尊重，珍視童年是我們最重要的責任。”定邊縣第五幼兒園園長周恩宏說。

《中國教育報》2024年02月18日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