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辦公室書柜時,一個牛皮紙筆記本從頂層滑落,里面夾著的三封家書散落出來。最舊的那封字跡剛勁,是父親三十多年前在國企車間寫的;最新的兩封折疊整齊,來自學校“家長成長學院”的親子家書活動。紙頁間的溫度漫上來,混著窗外玉蘭花的香氣,讓我想起在學校推動家書教育的那些日子。
父親是國企老職工,一輩子和機床打交道,話不多,總愛用行動說話。我上師范那年,他被派去外地參與設備改造,臨走前一晚在臺燈下寫了這封家書。沒有大道理,只寫了兩件事:一是在學校多問多學,就像他鉆研機床參數那樣較真;二是常給家里報平安,知道彼此好好的,心里才踏實。后來我才知道,那些年他每月都擠在車間休息室寫信,卻從沒提過加班到深夜的辛苦——直到我在舊工具箱里發現他寫滿筆記的設備說明書,才讀懂信里“做事要走心”五個字的重量。
這些年,科技發展得快,微信語音、視頻通話隨時能連線,很少有人再提“寫信”。2023年秋天,我們小學的“家長成長學院”討論家校溝通新方式,有位家長說:“現在孩子連我的手機號都記不住,更別說寫個字了。”這句話讓我心里一沉。我們常說傳承家風,可沒有載體的情感,終究容易消散。那天會后,我把父親的家書帶到學校,在教師例會上讀了幾段,“家書傳情”主題活動就這樣定了下來。
活動啟動時遇到不少阻力。年輕家長覺得寫信太耗時,孩子嫌手寫麻煩。我們沒強制要求,而是先從教師做起:語文教師帶頭寫“班級家書”,每周把學生的成長細節記下來,貼在教室后墻;班主任給班里的特殊孩子寫私信,用文字肯定他們的進步。我給全校家長寫了第一封公開信,附上父親的家書照片,在結尾寫道:“文字比語音更能留存溫度,就像教育需要慢慢沉淀。”
轉變發生在初冬的家長開放日。五年級的小語把一封寫給在外打工的父母的信貼在“家書墻”上,歪扭的字跡里寫著“媽媽,我學會自己梳辮子了,老師說我的作文進步了”。那天下午,小語的媽媽在視頻電話里看到這封信,隔著屏幕哭了。后來,她給孩子回了信,托同鄉帶來學校,信封里還裝著一把小梳子,附言“媽媽教你梳的麻花辮,要記得怎么編”。這件事傳開后,越來越多的家庭加入進來。
“家長成長學院”漸漸有了“家書特色課”。低年級的孩子用拼音加圖畫寫“親子信”,畫著爸爸媽媽送自己上學的樣子;中年級學生開展“家書漂流”,把對同學的鼓勵寫在彩紙上交換;高年級學生則跟著老師學寫正式書信,給未來的自己或家人立成長約定。有位雙職工家長在反饋表里寫道:“平時總說‘別玩手機’,自己卻刷個不停。和孩子一起寫信的半小時,是我這個月最踏實的時光。”
去年母親節,我們舉辦了“家書誦讀會”。退休教師張阿姨讀了女兒上大學時寫的信,信里說小時候總嫌媽媽家訪晚歸,現在才懂那些奔波里藏著的責任。臺下不少家長紅了眼眶,有位爸爸當場給上小學的兒子寫了便簽:“以前總逼你練口算,對不起,爸爸更該看看你認真的樣子。”那天我把父親的家書也帶去了,讀到“做事要走心”時,身邊的年輕教師悄悄抹了眼淚。散會后我給父親打了視頻電話,跟他說這封信成了學校的“教育素材”,電話那頭,他笑著說:“當年就是怕你在學校不懂事,沒想到還能幫上別的孩子。”
如今,學校的“家書墻”已經換了三批內容,“家長成長學院”收集了兩百多封親子家書,我們把優秀作品裝訂成集,放在圖書館供大家翻閱。有位家長在信里寫的話讓我印象很深:“以前覺得教育是學校的事,直到給孩子寫信才明白,我寫下的每句話,都是在給孩子做榜樣。”這話恰好應了父親當年的教誨——做事做人,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要求,而是相互影響的過程。
上個月回家,父親還拿出新寫的筆記給我看,是他總結的機床維護小技巧,說要留給廠里的年輕師傅。我看著他布滿老繭的手握著筆,突然想起師范畢業那年,他也是這樣,在信里寫滿對我的叮囑。如今那些叮囑變成了我教育路上的標尺,而我也希望通過家書,把這份踏實認真的態度,傳遞給更多孩子和家長。
窗外的玉蘭花又開了,和我上師范那年父親送我時開得一樣盛。我拿起筆,給“家長成長學院”的新一批家長寫回信,開頭沿用了父親當年的句式:“教育就像做事,用心寫下每一筆,時光自會留下印記。”放下筆時,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信紙上,那些字跡仿佛也有了溫度——就像父親的家書,就像孩子們的信,更像教育路上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深情與傳承。好的教育,是用文字記住成長,用真情溫暖時光,而這些家書,就是最好的見證。
(作者系山東省濟南市六里山小學黨支部書記、校長)
《中國教育報》2025年11月14日 第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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