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簡稱《決定》），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指明了改革方向，也回答了如何通過改革謀求發展這一時代命題。《決定》提出深化教育綜合改革，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統籌推進育人方式、辦學模式、管理體制、保障機制改革，為推動從教育大國到教育強國的系統性躍升提供了方向指引和根本遵循。一年來，教育部積極推進多項教育綜合改革試點工作，通過綜合改革破解體制機制障礙，不斷探索教育強國建設的路徑和有效舉措，將《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描繪的宏偉藍圖轉化為施工圖。

正確處理好教育改革與發展關系，以綜合改革促教育發展

教育改革與發展關系密切，同時又有區別。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首先，教育改革以教育發展為旨歸，但教育改革又未必都能帶來教育發展，甚至有可能阻礙教育發展，歷史上這種教育改革的失誤甚至失敗并不鮮見；其次，教育改革著力于除舊布新，而教育發展既包括創新性發展，又包括繼承性發展，更多時候是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發展，如促進教育優秀文化傳統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再次，教育改革著力于體制機制創新，或者說教育改革的本質是體制機制創新，沒有體制機制創新的所謂“教育改革”，很難稱為真改革，而教育發展則更具有全面性，衡量和評價教育發展的指標也更加綜合；最后，教育改革主要是過程性的，也就是說通過教育改革措施，促使教育發生積極的變化，即實現狀態意義上的發展，而教育發展不僅具有過程意義，也具有目標意義（即狀態意義）。過程意義上的教育改革和教育發展的結果，便是目標意義上的教育發展，這正反映了教育改革與教育發展之間的一種“發展性關聯”。此外，教育改革與教育發展還呈現以下時序關系：教育發展（過程意義）—教育改革（過程意義）—教育發展（狀態意義），即任何教育先要經歷一個發展過程，然后需要對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進行改革，最終達成新的發展狀態。這個時序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以推動教育發展水平的不斷提升。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時序的各階段是從相對意義而言的，比如第一階段的教育發展也包含有改革的成分，特別是對于一個區域而言，即使是推出新的教育舉措，在確立目標、路徑時也必然包含對國家相關政策的因地制宜落實和對其他區域經驗的改良性借鑒，這些落實舉措與改良性借鑒都有改革的成分在里面。從國家層面的綱領性文件可以看出，目標意義上的教育發展與過程意義上的教育改革和發展具有內在關聯性和高度一致性。比如《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到2020年基本實現教育現代化；2017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指出，“到2020年，教育基礎性制度體系基本建立，形成充滿活力、富有效率、更加開放、有利于科學發展的教育體制機制，人民群眾關心的教育熱點難點問題進一步緩解，政府依法宏觀管理、學校依法自主辦學、社會有序參與、各方合力推進的格局更加完善，為發展具有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現代教育提供制度支撐”。這里教育現代化的發展目標與教育綜合改革和體制機制改革的目標是相輔相成、高度契合的。由此可見，確保“改革”與“發展”的高度一致，應當是當今教育改革發展一個重要的時代特征，這也是在一些重要教育政策文本中“改革”與“發展”常常被關聯起來的重要緣由。

綜合改革是一個重要的教育改革方法論，是“教育”這一改革對象的超復雜性使然，而教育的超復雜性又是由教育內外部的關系和規律決定的，也就是說，教育與社會經濟的關系及教育系統內部諸多關系的復雜性決定了教育改革的復雜性，教育改革的復雜性決定了教育改革的綜合性。教育作為百年樹人的崇高事業及其育人本質，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了教育改革不能只治標，更需治本，而治本則需要綜合施策。[1] 可以說，一個好的教育改革必定是綜合改革。教育綜合改革也是一個歷史范疇，不同時期由于對教育的地位作用、使命任務及體系結構等認知不同，教育綜合改革的內涵也會有所差別。當前，教育綜合改革是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任務、以提升人才培養質量為核心目標的系統性改革活動，旨在通過綜合施策解決教育發展中的一些深層次問題和結構性矛盾，提升教育質量、促進教育公平，全面構建適應中國式現代化需求、支撐教育強國建設的高質量教育體系。因此，教育綜合改革要堅持“更加注重改革的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原則，從而促進教育事業健康、持續發展。

把握教育的三大屬性，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

改革是推動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強大動力。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根本在于深化教育綜合改革。教育具有政治屬性、人民屬性、戰略屬性三大屬性，深化教育綜合改革必須全面、準確、深刻把握教育這三大屬性。

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是中國共產黨的教育使命和追求，也是教育政治屬性的重要體現。人民滿意的教育包括民生意義上的滿意和強國戰略意義上的滿意，這“兩個滿意”體現了教育的人民屬性和戰略屬性。民生意義上的滿意是從人民對教育的需求而言，這種需求具有時代性，例如從過去的“有學上”到今天的“上好學”，就反映了人民的教育需求變化。為了適應這種需求變化，隨之而來的便是教育政策的調整，比如不斷完善從義務教育基本均衡到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的轉換和推進機制；面對人口變化的基本態勢和一定的不確定性，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建立同人口變化相協調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供給機制；切實把握好教育公共服務的普惠性、可及性、便捷性，統籌推進學前教育、特殊教育、專門教育保障機制等改革試點工作，全力做好體制、政策、人員、經費、編制等方面的保障，健全公共服務體系，標本兼治補齊短板，[2] 這些都是深化教育綜合改革的具體部署，旨在增強人民群眾對教育改革發展的獲得感、幸福感，以實現《決定》提出的“聚焦提高人民生活品質”的要求。所謂強國戰略意義上的滿意，指的是人民不僅關心教育是否滿足自身的需求，而且對教育能否為民族復興、國家強盛發揮好基礎性、戰略性支撐作用給予應有的關切。“教育是國之大計、黨之大計”這一新的戰略定位，為教育賦予了為黨育人、為國育才的使命任務。

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的“兩個滿意”之間存在內在關聯，從根本上來說它們之間是高度一致的。這也與中國共產黨人民至上的根本宗旨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相一致。以造就拔尖創新人才與充分發掘人的潛能體現出來的一致性為例。當前培養拔尖創新人才是強國建設的一項緊迫任務。而要培養拔尖創新人才，就需要將人才培養貫穿整個教育體系，即堅持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的方法論原則，在每個教育階段都充分發掘拔尖創新人才的潛能，而對人的潛能的充分發掘無疑也具有人民屬性的意義。再如，構建高校分類體系，既是為了滿足社會經濟發展多方面的需要，同時也讓人人都可接受到適合自己的教育，都有人生出彩的機會，由此更彰顯教育的人民屬性。因此，這就需要我們處理好支撐國家戰略與滿足民生需求的關系，從政策研制到實踐推動努力尋求兩者的結合點和一致性，辦好人民“兩個滿意”的教育，并從中充分彰顯教育的政治屬性。

強化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形成高質量發展的倍增效應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教育、科技、人才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必須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統籌推進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健全新型舉國體制，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

建設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和相互支撐性，要把三者有機結合、一體統籌推進，才能形成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倍增效應。但要真正形成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倍增效應，沒有三者體制機制一體改革是難以實現的。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是一種綜合性、系統性改革策略，旨在打破傳統體制機制造成的相關領域、相關部門、相關行業之間的割裂與壁壘，優化并重構原有體制機制，達成跨領域、跨部門、跨行業的深度融合，產生一體協同作用，其核心是堅持系統集成觀。在“一體改革”中，教育領域既涉及與科技、人才協同的一體改革，也有教育系統自身的一體改革，這也是教育綜合改革的旨趣所在。教育不僅培養人才、支撐科技發展，也是人才聚集地。科技同樣聚集人才，其成果及過程還可反哺人才培養，這也正是通常所說的“用高水平科研支撐高質量人才培養”的重要意蘊。當前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統籌發展還存在一些體制機制障礙。如拔尖創新人才的造就是國之大計、黨之大計，如何構建以科技發展、國家戰略需求為導向的高校學科專業設置牽引機制和人才培養模式，就需要將傳統的供給側導向機制轉變為需求側導向機制。同時，需要加大綜合改革力度，建立拔尖創新人才的大中小學貫通式、一體化培養機制。

強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協同培養高素質人才是系統集成觀的一個重大體現。從歷史上看，一種代表先進價值觀及其規范的人文導向可在不同程度上影響科技發展方向，科技發展也對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起到不可或缺的推動作用。在當今新的知識形態下，科技與人文之間內在的關聯顯得更加密切。最高級的科技產品往往是以貼近人性為旨趣和特征的，而人文如果脫離了當代科技將失去持續進步和發展的動力與手段，這也是強化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協同的底層邏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15年發布的《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轉變？》報告中提出，未來教育的思想基礎是人文主義。該報告主張教育須“超越狹隘的功利主義和經濟主義，將人類生存的多個方面融合起來，采取開放的靈活的全方位的學習方法，為所有人提供發揮自身潛能的機會，以實現可持續的未來，過上有尊嚴的生活”。[3] 需要指出的是，人文教育不僅是人文知識教育，人文價值、人文情懷、人文情緒等教育也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同樣，科技教育不僅是科技知識教育，還包括科技人文教育。具體來說，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協同可包括如下方面：一是模式創新，積極開展以跨學科性、創新性、實踐性、情境性、團隊協同性為特征的STEAM教育模式，將STEAM學習作為學生綜合素質評價的重要內容，并探索其在不同學段的特點與實現方式；二是課程滲透，包括科技類課程有機滲透人文教育的內容，人文教育密切聯系科技發展的實際；三是活動加持，通過開展形式多樣的活動，促使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相結合；四是建立大中小學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協同的有機銜接機制。[4]

此外，實踐教學在人才培養過程中具有特殊重要作用，而且其功能日益呈現多樣化、綜合化態勢。當前，人才培養目標面臨新形勢新要求，亟須探索實踐教學的新定位新形式，完善學生實習實踐制度。所謂實踐教學的新定位，是指其不局限于增強學生的動手能力、實踐能力，更要著力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尤其是創新思維。這就要求教師在設計教學實踐性環節時，扭轉過去實踐教學重動手能力、輕創新思維的教學觀念。產教融合和科教融匯作為人才培養的一種重要模式及實踐性環節，也是實踐教學的一種新形式，它是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統籌發展的具體體現。深入推進產教融合、科教融匯，必須針對二者相“融”過程中的難點癥結綜合施策，突破體制機制方面的障礙，使“雙融”真正發揮在創新人才培養中的應有作用和功能，尤其是成為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重要一環。

加大新領域新賽道的制度供給，不斷塑造教育發展的新動能新優勢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從教育大國到教育強國是一個系統性躍升和質變，必須以改革創新為動力。”[5]由大到強的系統性躍升和質變，意味著要從一個內生發展的角度來創新教育，這與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的“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體現出高度一致性。

在明確了教育發展新領域新賽道的開辟方向后，教育發展的新動能新優勢如何才能真正被塑造呢？《決定》指出，必須以新發展理念引領改革，立足新發展階段，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完善推動高質量發展激勵約束機制，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這是“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的進一步聚焦，也是教育改革與發展關系的新向度和“更加注重改革成效”的重要體現。統籌推進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的一個重要旨歸，就是通過加強新領域新賽道的制度供給，尤其是體制機制的改革創新來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

對于教育而言，破除體制機制障礙、持續推進和深化綜合改革尤其重要。比如完善立德樹人機制，推進大中小學思政課一體化改革創新，健全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體系，提升教師教書育人能力，健全師德師風建設長效機制，深化教育評價改革。建立同人口變化相協調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供給機制。完善義務教育優質均衡推進機制。健全學前教育和特殊教育、專門教育保障機制。加快構建職普融通、產教融合的職業教育體系，塑造多元辦學、產教融合新形態，包括深入推進省域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新模式試點，建強市域產教聯合體、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同時以職普融通拓寬學生成長成才通道，推動中等職業教育與普通高中教育融合發展、應用型本科院校舉辦職業技術學院或開設職業技術專業。完善高校科技創新機制，提高成果轉化效能。著力推進與交叉學科、新興學科等新領域新賽道塑造相適應的高校基層學術組織變革，探索構建跨學科、超學科的學術組織架構，有助于為交叉學科、戰略性新興學科發展和高水平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提供可行的組織制度環境。總之，要進一步強化戰略意識和系統思維，以問題導向和創新思維全面深化教育綜合改革，加強新領域新賽道的制度供給，不斷開創教育強國建設新局面。

推進教育數字化，賦能教育現代化

從一般意義而言，科技創新是開辟新領域新賽道的關鍵切入點和方法論，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以科技創新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是大勢所趨，也是高質量發展的迫切要求，必須依靠創新特別是科技創新實現動力變革和動能轉換。”[6] 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都對社會提出了特別重要的需求，[7] 同時也帶來重大機遇，對教育更為如此。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對教育改革和發展帶來的重大機遇便是教育數字化轉型。教育數字化已成為開辟教育發展新賽道、塑造教育發展新優勢的重要突破口，更是深刻賦能教育現代化的強大新引擎。教育現代化有三個最為重要的核心價值，即人本、公平、終身，而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重要旨趣則在于個性化學習、終身學習、擴大優質教育資源覆蓋面，從而為教育現代化提供有效支撐引領。

需要指出的是，進入數智時代，技術已經從外在的加持教育轉變為內在的賦能教育。技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學科組織、人才培養、科學研究以及知識遷移等在物理空間上的局限，進而能夠開發全域數字化科研共享平臺、搭建虛擬式學科交叉型組織、建立“人工智能+X”人才培養模式等。同時，人工智能可以更好地促進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以及不同學科研究范式的融合。

以教育數字化開辟發展新賽道、塑造發展新優勢，其中一個重要路向就是促進人工智能助力教育變革。包括面向數字經濟和未來產業發展，加強課程體系改革，優化學科專業設置。制定完善師生數字素養標準，深化人工智能助推教師隊伍建設，打造人工智能教育大模型，建設云端學校等。建立基于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支持的教育評價和科學決策制度。加強網絡安全保障，強化數據安全、人工智能算法和倫理安全。

當人類進入智能時代，一個經典問題總會被反復提及：人類是否終有一天會被智能機器所取代？不論對這一問題的回答肯定與否，都將促使人類致力于尋求或證明其不可取代性。從教育培養人的角度來看，至少有以下三個方面能夠使教育培養的人擁有不可取代性：一是綜合思維能力與融會貫通能力，因此需要加強通識教育；二是創造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需要加強創造力教育；三是人文思維與價值，需要加強人文教育。2019年發布的《北京共識—人工智能與教育》特別強調：“我們重申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人工智能使用方面的人文主義取向，以期保護人權并確保所有人具備在生活、學習和工作中進行有效人機合作以及可持續發展所需的相應價值觀和技能。”[8] 由此可見，培養人的綜合思維、創造思維、人文思維是智慧教育超越智能教育的關鍵，也是智能教育走向智慧教育的必然選擇。

參考文獻

[1] 盧曉中主編. 廣東教育改革發展40年[M]. 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8：6.

[2] 張欣. 以改革創新激發基礎教育新活力[N]. 中國教育報，2025-07-18.

[3] 顧明遠. 中國教育路在何方[M].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142.

[4] 盧曉中. 有效構建人才競爭力鍛造的培養機制[J]. 大學教育科學，2025（1）：7-10.

[5] 習近平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體學習并發表重要講話[EB/OL].[2023-05-29]. 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05/content_6883632.htm.

[6] 習近平在四川考察時強調   推動新時代治蜀興川再上新臺階  奮力譜寫中國式現代化四川新篇章  返京途中在陜西漢中考察[EB/OL].[2023-07-29]. 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07/content_6895414.htm.

[7] 教育部部長：DeepSeek和機器人是教育改革和發展的重大機遇[EB/OL].[2025-03-05]. http：//lianghui.people.com.cn/2025/n1/2025/0305/c460142-40431714.html

[8] 北京共識—人工智能與教育[R]. 巴黎：聯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2019.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促進高等教育與科技創新、經濟發展更好結合研究”（23ZDA059）階段性研究成果

（盧曉中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人民教育》2025年第15-16期